——一部博山近现代史
我们如何进入历史?如何获得对于时间的触觉和痛感?一切都依赖于“叙事”的力量,这是一个历史学的难题,也是“新史学”、“社会史”得以创立的初衷。培国先生可能有没有读过以布罗代尔为代表的法国年鉴学派的历史著作,可能也没有读过意大利历史学家卡洛?金斯博格的《奶酪与蛆虫——一个十六世纪磨坊主的宇宙观》,但是培国先生和他的《豆豉》肯定是这些倡导新的历史叙事的史学家的异国知音,其中相通的精神秘脉在于通过细小的叙事来拨开历史迷雾、在本雅明所说的历史废墟中拼接完整的形象,如刘培国先生《豆豉》中对于淄博摄影师孙伟庆的评论题目《镜头向下向下》一样,只有把“叙事”的镜头向下才能捕获历史的“真实”。
一战华工孙干先生
《豆豉》让我惊异的地方在于其中对于“历史”的叙事,这里的“历史”是“小历史”,这里的“叙事”是“地方叙事”,叙述的地方是一个博山小县城的地方历史,叙述的人物是在历史书上没有记载却走动在历史废墟中的小人物,如华工孙干(《和尚坊欧战华工》)、漆匠张培福(《大漆迷踪》)、银匠刘衍升(《最后的博山银匠》)。但是正是这种相对于宏大叙事的“细小叙事”织就了触碰历史的肌肤,使我们获得了历史的“痛感”,因为这些“小人物”就曾经生活在我们博山人现在生活的这片水土上,我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亲近博山,如此亲近博山的历史,如此有亲切感和代入感的进入由时间和空间所布置的舞台。
博山大漆棕床裙板引自喜瑞的博客
从文类和写法上看,培国先生的文章真是“四不像”,貌似无法归类,不是追求戏剧性的”fiction”(小说),也不是追求抒情性的“essay”(散文),最后好像只能贴上“乡土”的标签,但是培国先生的文章恰恰不是“乡土”,他的文章的主角是地地道道的小手工业者,这些掌握一技之长的小手工业者脱胎于那个农业文明的社会土壤,但是确实是一些脱离了农业生产的人,因为单纯的农业生产者他们的生活是没有“故事性”可言的,而小手工业者则具备了较强的商业性和流动性,商业活动的竞争性和风险性使得他们的生活带有了“传奇性”。当然,现在更多的人把培国先生认可为“散文家”,但是我认为培国先生的文章不是“散文”,对于散文文类的一般性定义不适用于培国先生的文章:第一,狭义的散文文章的篇幅以短小为宜,而培国先生的“散文”里虽然有篇幅短小的“散文”,但是这些散文不是他用力最深情感投入最多的文章,他最有代表性的“散文”如《和尚坊的欧战华工》、《大漆》其体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所谓的“散文”,而具有了中短篇小说的体量。第二,概念中的散文抒情性成分较多,而叙述性成分较少,而培国先生的“散文”恰恰是叙述性的文字占据了绝对了分量,对于情感性的抒发则表现得十分节制,仅仅在文章的结尾处以类似“异氏笔曰”(《聊斋志异》)、“太太史公曰”(《史记》)的笔法点到为止。
大漆之美王雨摄
造成这种“四不像”的原因在于培国先生的“写法”,很明显培国先生的文章不是虚构性的小说,但是也不是纪实性的报道文学,更不是抒情性的散文,而接近于“非虚构”写作,即以事实性的采访、回忆作为素材,在此基础上做轻度的“叙述”加工,但是这样的“叙述”不是小说家那样的推崇“想象力”,不是深度地提料加工,而是反其道而行,尽量地贴近事实性的素材,更像是一种现象学的“还原”,这种如其本然、如其所是的“还原”倒不是因为作者“想象力”的贫乏,而是对于历史、真实的一种尊重和敬畏,如圣人孔子所言“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何言哉”,这就是“非虚构”的力量。如果以“风格即个人”的标准来衡量培国先生,他的风格体现在语言文字的选用,创造性地运用方言俗语上面,但是这样的创造性仅仅止步于此,这倒不是说作者志气太小,而是一种睿智的节制,“诗到语言为止”,文学的创造性、独创性正是体现在语言本身,在这个方面,培国先生做到了。我想他在《豆豉》中大大方方地运用方言俗语,如焸(xiong裹上鸡蛋淀粉糊用油炸熟)肉、攋*蒿、堰边、盖垫、离离嘴,一方面是出于对于身为博山人的认同和对于博山文化的自信;另一方面是想让文章的语言更贴近“事实”、“生活”和“自然”,让文章不再穿靴戴帽端坐高堂,而是让文章穿上咱“庄稼人”的衣裳,一眼就能看出亲切感和活泼感,说白了,还是为了“还原”,还原一种真实、亲切的历史和生活。
经历了文学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洗礼之后,越来越多的文学研究者已经意识到我们可能过分夸大了作家“想象力”、“虚构力”的作用,使文学创作成为炫技,过多的想象力成为逃避“真实”的生活世界的借口。在这样一种文学创作的大背景下,培国先生文章的价值端在于此,它具有一种独创性的文类意义,正是这样的“四不像”,这样的既不“小说”也不“散文”,才是培国先生的独特性所在。在一次培国先生的作品交流会上,有一个读者希望培国先生能把自己的作品改变的有戏剧性一些,像小说戏剧电影一样,听到这样的建议我真是为培国先生捏了把汗,我甚至心里私下想对培国先生说:“你要是写成小说了,我就再也不看你的作品了。”
回到文章的题目上来,我更愿意我培国先生的文章当作一部风俗史、个人史、记忆史、社会史的作品来阅读,他的文学“散文”是“小写”的历史,是凡人的生活史、小人物的心态史、大时代里的风俗人情变迁史,对于博山来说,培国先生的《豆豉》和其他作品拼图出一部散而不乱的博山近现代史。
年7月20日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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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和尚房的欧战老兵
博山大漆迷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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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博山银匠
最后的博山银匠·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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